邱剛法學
Ⅰ 為什麼我們崇尚復仇也許復仇才是我們該有的樣子
電影《怒火·重案》在中國內地總票房突破13.14億,成為中國影史上港片票房冠軍。除了不俗的票房表現之外,《怒火·重案》也在觀眾群體中收獲了普遍好評,有觀眾在觀影後表示:「這就是香港電影該有的樣子,這就是記憶中熟悉的味道!」
《怒火》的故事是經典的港味美學,講述的是警隊內部,一對昔日戰友反目成仇,謝霆鋒飾演的邱剛敖被逐出警隊,他因此變得越發暴戾,後來與跟隨他的弟兄展開了一系列的復仇計劃,甄子丹飾演的重案組督察張崇邦,不可避免的成為了邱剛敖復仇路上的攔路虎。
在甄子丹和謝霆鋒正反派交鋒中,謝霆鋒所飾演的角色明顯大受好評,雖然他代表的是邪惡,雖然他代表的是冷酷,但他背後站著的是復仇的原始沖動,是深藏在我們骨子裡,我們血脈里最純粹最底層的邏輯。是基於進化留給我們的痕跡:復仇的心理,以及復仇帶來的生存優勢。
隨著科學的發展,學科的交叉,我們更多的了解到一個心理學的問題,不能僅僅局限於心理學本身的知識體系內,而要從各學科尋找答案,進化心理學給了心理學以啟示,而神經認知科學則打開了這種基於這種行為的生物基礎。
在德國經濟心理學家古斯教授所設計的一個關於利己和利他的實驗。叫做「最後通牒實驗」。在這個游戲里,心理學家給了兩個大學生一筆錢。其中一個大學生負責提出分錢方案,也就是說,他要提出倡議,說這個錢怎麼分合適。另一個大學生,要決定是不是應該接受這個方案,他扮演回應者的角色。如果接受了,心理學家就按他們所提的方案,把錢發給兩人。如果拒絕,那麼心理學家就把錢收回來,誰也拿不到一分錢。而誰也拿不到錢,這顯然算是一種對不公平的報復行為。
如果我們按照經濟學里假設人是理性的。那麼這個實驗里,無論分錢的方案是什麼樣的,第二個大學生都應該接受,因為錢無論多少,都是白給的,都比雞飛蛋打、顆粒無收要好。所以,只要給他的那份不等於零,那麼接受方案就是他的最佳選擇。但是事實並不是這樣。這個研究發現,當分配的方案給回應者的錢,低於總錢數的16%時,回應者就會拒絕分配方案。他會用自己的犧牲,讓提出方案的人一分錢都拿不到。
這表明在收益之外,還有更多的東西是我們所看重而且願意為之付出的,而這個更多的東西就是公平感,用自己的犧牲讓誰也拿不到錢,這是一種「復仇」,用這種「復仇」來維護公平。顯然,這種「復仇」是非理性的。
在人類文學藝術中,復仇是和愛情一樣永恆的主題,就連復仇者聯盟,聽上去都要比正義聯盟要帶感。美國現代實用主義法學創始人霍姆斯大法官,曾說過:法律起源於復仇。復仇實際是一種社會秩序的維護機制,在公權力不發達的時期,要打擊違規的人,制止不法行為,只能通過私人復仇的方式實現震懾效果,維護社會秩序,在一些制度中復仇甚至是一種法律義務。
比如日本武士道盛行的時期,一位大臣被人殺害,他的兩個兒子竟不想為父親報仇,結果被官府抓了,不但判他們「不容士道,無理至極」,還沒收房產,發配遠方。在歐洲,如果有誰被殺了,兇手必須償命;如果有誰受傷了,傷人者也必須流血。這個規則甚至對動物也是一樣,如果打獵的人使動物流了血,他回到村子時也要流他的血。如果加害者或被害者屬於同一部落,那麼,就由這個部落和被害者來解決這件事情。如果不在同一個部落,而這個部落拒絕賠償,被害者部落便會展開報復,針對加害者部落的任一一人進行正當報復。
在我國漢代時,朝廷也制定過《輕侮法》,殺死侮辱自己父母的仇人,可以免死。直到公權力的能夠控制秩序或統治的某些需要,才結束一切人對一切人的戰爭。
這是一個報復維持秩序的蒙昧時代,不具備「報復基因」的個人或部落很可能失去生存的適應器,因為摩擦無法避免,而以眼還眼以牙還牙,才是最佳的生存策略。
關於最佳的生存策略,羅伯特·阿克塞爾羅德探索了經典囚徒困境情景的一個擴展,並把它稱作「重復的囚徒困境」。共設計出14種策略,讓每種與其他都進行200局對戰,之後計算每200局的平均成績和總的平均成績。實驗結果選出的最優者是:第一局和對方合作,此後每局的策略是對手上一局所採用的策略,我們稱之為「一報還一報」策略(或者說「以牙還牙」策略)。它的平均分是504.5分,最低225分,最高600分。完全隨機選擇合作或者背叛的平均分最低,只有276.3分。
羅伯特·阿克塞爾羅德希望找出勝過「一報還一報」的策略,他覺得僅憑14種策略就斷言「一報還一報」是最優策略有點太隨意了。於是,他決定找到更多的策略來試驗。他向全世界的科學家,心理學家以及高校的老師徵集策略,前前後後找到了幾十個策略。然後,進行了第二輪和第三輪的對決。但結果沒有可以超越「一報還一報」的新策略。不過第二階段測試中也發現「一報還一報」在應對「完全不管對手如何出牌,自顧自出招」時效果不好。在面對「90%一報還一報」策略時,容易出現回聲效應(雙方不斷背叛對方)。
羅伯特·阿克塞爾羅德又進行了第三階段的「重復囚徒困境」實驗,這次讓62個程序以相同比例進行混戰,200局一輪戰斗,最終留下的是「一報還一報」和它的微小改動版。在有自然選擇壓力的情況下「一報還一報」是一種穩定策略。總是背後捅人一刀的看似兇悍,但最終會被淘汰。
或曰:「以德報怨,何如?」子曰:「何以報德?以直報怨,以德報德。」這正是一報還一報的最佳生存策略,而這種策略淘汰了大多數不具備這種心理機制的人。這是自然選擇的結果,當復仇文學出現在公眾視野中,它喚起的是絕大多數人本能的生理機制,而這種機制之下,沒有完成復仇行為,在復仇者的內心就無法恢復內心秩序,直到驅使他完成。而為張扣扣行為開脫的理由也是人們心理非理性成分的痕跡,是自然的饋贈,是對復仇與公正基於生物學基礎的表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