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鐵民律師

『壹』 湖北省檢察院反貪一處處長是誰

吳忠良

就是他，成功地把號稱全國「T恤大王」的康賽集團原董事長童施建、湖北省政府原秘書長焦俊賢、襄樊市原市委書記孫楚寅等在內的14名廳局級以上貪官、11名處級貪官送上了審判台。

1．

幾次與吳忠良預約采訪，我發現他很難有「坐得下來」的時間。

3月21日，獲悉吳忠良回到武漢，我便見縫插針地到他的辦公室「守株待兔」。下午3時，辦公室卻沒人，同事董德躍說：「他這一段太忙了！」3時15分，吳忠良帶著一陣風小跑進來，與我握手致歉後，又拿著一份文件小跑出去，身後留下一串話語：「有幾個案子的贓款必須在兩天後上交，我處理完就來……」

當他終於和我面對面地坐下來時，我才有機會細細打量他：一米七四的個頭，清晰的輪廓。面對年僅43歲的吳忠良，你無法想到，就是他成功地把號稱全國「T恤大王」的康賽集團原董事長童施建、湖北省政府原秘書長焦俊賢、襄樊市原市委書記孫楚寅等在內的14名廳局級以上貪官、11名處級貪官送上了審判台。

我粗略進行了統計，自3點半到5點半，短短兩個小時的談話中，他接了5次電話，與公訴處一名副處長就一件案件交換了意見，接待了來自襄樊的一名律師，與我的交談不到80分鍾。我注意到一個細節，80分鍾內，無論是坐著、站著，還是走路，他的腰桿都挺得很直。「我沒當過兵，但挺直腰桿是我的習慣。」吳忠良說。

2.

21年前的一個冬天的雨夜，當時還是陽新縣某街道小廠技工的吳忠良，把一名摔傷的檢察官攙扶回家，偶然得到了檢察院要進人的信息。吳忠良與檢察事業的緣分就是這樣開始的。

「他身上體現出兩種勁頭，一種是鑽勁，一種是倔勁。」回憶起10年前與吳忠良共事的情景，不久前榮膺「全國十佳瀆職侵權檢察處（局）長」的陽新縣檢察院瀆偵局局長穆自明給我講了一個吳忠良的「倔故事」：

1994年，吳忠良到陽新縣檢察院反貪局工作不到一年，由於成績突出，院黨組提名他任反貪局副局長。就在升職幾乎已經鐵板釘釘的時候，他卻因為自己的「倔」失去了提拔的機會。

那一年，他主辦了咸寧地區（現為咸寧市）冶金局原副局長石賦涉嫌受賄案。石賦長期在陽新工作，關系網深厚，案件剛開始初查，當時主管組織、政法工作的一名縣委領導便強令檢察機關放人。吳忠良頂住壓力往下查。

然而，麻煩總是接踵而來。在辦案中，一件重要的涉案事實需要向當時的縣委書記楊春（化名）調查取證。

這個證取不取？誰去取？提拔在即，縣委書記的一句話就可能影響前途。面對這一明顯「得罪人」的差使，他還是拋棄了顧慮，找到楊春家中。當楊春認為自己是縣委書記，不願在證詞上簽字時，他冒出一句：「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我們是按程序辦事。」最終，楊春在證詞上簽了字。

果不其然，幾天後，幹部任免的結果公布，吳忠良的名字從提拔名單上圈掉了。但該案的查處，使1名副縣級領導幹部受到刑事追究，2名副縣級幹部受到黨紀、政紀處理，創下了咸寧地區第一例縣處級幹部受賄被查處的紀錄。楊春與那名干擾辦案的縣委領導，此後也因涉嫌受賄犯罪受到刑事追究，獲刑入獄。

此後，吳忠良與同事們先後查處了陽新縣糧食系統職務犯罪窩案等一系列在當地震動極大的案件，在這個過程中，吳忠良逐漸成長為全省掛名的反貪辦案骨幹。1995年底至1996年12月，吳忠良被抽調到湖北省檢察院，參加號稱「湖北第一案」的省國際信託投資公司原常務副總經理余永恆受賄案的查處工作。1997年11月，吳忠良作為偵查骨幹被調入湖北省檢察院工作。

3．

2001年7月13日，武漢市中級法院被告席。

「剛才辯護人提出的無罪及減輕處罰的辯護意見，僅代表律師個人。我認為，作為一名中國共產黨黨員，一名國家幹部，利用人民和國家賦予我的權力，收受他人錢財，就是一種犯罪，就應該接受人民的審判，我沒有理由提出罪輕甚至無罪的辯護，我甘願受到法律的懲處。」最後陳述時，因涉嫌受賄罪被審的湖北省政府原秘書長焦俊賢的一席話使法庭內的旁聽者意外不已。在人們看來，被告人惟恐被判重判，所以會用盡一切辦法逃避懲罰，隱瞞事實，焦俊賢怎麼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呢？

更令人不解的是，焦俊賢於2001年9月被一審判處有期徒刑十五年，並處沒收財產5萬元。有人認為焦俊賢會對辦案人員產生怨恨。但判決生效不久，焦俊賢特意請前來訊問其他案情的檢察官向吳忠良代問好。

是什麼原因使吳忠良具有如此大的「魅力」呢？事情還得從吳忠良攻克此案的過程說起。

當時，焦俊賢涉嫌受賄案鬧得滿城風雨，在社會上引起了各種議論。2000年10月，吳忠良受命率領其他5名幹警偵破此案。該案僅犯罪嫌疑人就有4名，涉案證人近200人，而辦案組只有6名幹警，壓力之大可想而知。

吳忠良把辦案組分為審訊組、外調組、材料組，同時開展工作。自己則親自帶領審訊組啃「硬骨頭」。與焦俊賢初步接觸的時候，焦抵觸情緒很大，拒不開口，而且先後兩次企圖自殺。

在辦案幹警往返於武漢、荊門、京山之間，從外圍突破形成鐵證的同時，根據掌握的新舊材料，吳忠良多次找焦俊賢談話，對他的人生進行一分為二的評價，充分肯定了焦俊賢在任職期間的貢獻，打消其被「一棒子打死」的顧慮；並幫其剖析犯罪的思想根源，分析該案的多重危害，使其對罪行產生內疚。

了解到焦俊賢患有嚴重的胃病，在審訊期間，吳忠良專門安排為其提供容易消化的稀粥、面條等食品，並及時安排人員為其治病。焦俊賢的態度慢慢軟化，開始交代幾千元、上萬元的受賄事實，但卻對10萬元以上的事實閉口不談，僅交代曾收受了一塊價值10餘萬的「勞力士」手錶。

辦案人員把搜查出來的「勞力士」手錶送到有關部門鑒定。意外的是，雖然發票上的價格是10餘萬元，但該表卻屬「水貨」，僅值二三百元。

吳忠良與辦案組成員討論後，認為依據法律規定此表不應列入受賄項目。另一方面，他們也認識到這是打消焦俊賢顧慮，突破全案的好機會。果然，當吳忠良把鑒定結果和討論結果告訴焦俊賢後，焦內心受到了強烈的震撼，放棄了沉默：「就沖著你們這種認真和客觀的態度，我願意配合，交代清楚問題。」

經過吳忠良和辦案組全體人員的努力，他們在2個月的時間內高質量地偵結該案。此案作為湖北省的成功案例，被最高人民檢察院錄入紀實教育電視片《共和國反貪風雲錄》，在全國各地播出。

琢磨（中為吳忠良）

4．

2003年8月，襄樊市原常務副市長趙成霖等人系列受賄窩案移交到檢察機關後，吳忠良受命主辦該案。

那是一場攻堅戰。

2003年4月，趙成霖在得知省紀委要找他談話的消息後，9次將受賄錢物予以退還，並事先將巨額資產轉移，甚至連值點錢的領帶、襯衣都不落下，造成家中「一貧如洗」的假相，還與相關人員「打了招呼」，訂立攻守同盟。在湖北省紀委將趙成霖、其妻張某與其子先後「雙規」以後，趙成霖認為組織上對自己一家「不留後路」，產生了對抗到底的思想。因此，2003年8月25日，在湖北省檢察院以涉嫌受賄罪對趙成霖立案偵查後，他一直以沉默來對抗偵查。

怎麼樣才能使趙成霖轉變態度，配合調查？吳忠良苦苦思索。

其妻張某與其子涉案金額不大，情節顯著輕微，而且積極配合調查，符合不追究法律責任的條件，可以建議做黨紀政紀處理。這應該是打消趙成霖對抗情緒的突破口。

然而，接手該案時還有一個棘手的問題：北京某公司人員王某涉嫌向趙成霖行賄數十萬元。案發後，王某於2003年1月離境遠赴英國。

吳忠良決定雙線突破：一方面做好趙成霖的思想轉化工作，另一方面偵查王某行蹤。

果然，在得知妻子與兒子的情況後，趙成霖的情緒逐漸平靜，開始交代一些受賄事實。然而，對大額受賄事實仍是言辭閃爍。

案件突破的關鍵點，集中到了王某的身上。2004年3月，吳忠良得到可靠信息：王某現身北京。

時值「非典」肆虐時期，而北京又是高發疫區。這時能不能去？大家心裡都有些打鼓。案情緊急，吳忠良與另兩名幹警帶上防疫葯品和口罩上路了。走之前，3名檢察官頗有些悲壯地分別與家屬打了招呼。

王某在京有3處住房，而吳忠良他們手頭惟一的線索只有王某的一張登記照。吳忠良3人分別在王某的3處住房外蹲守。兩天兩夜過去，王某終於出現在一處住所，然而卻有7名彪形大漢相隨。吳忠良與趕來的另兩名幹警商量，力量懸殊，再盯一夜，先聯系「援軍」，再相機而行。第二天，王某與隨員乘兩台車出行，後分道而走，王某在西五環附近停車辦事，車上有3人。事發突然，來不及等待後援，吳忠良果斷決定：實施抓捕。3名檢察官迅猛出擊，王某來不及反應便已落網，次日被帶回武漢。

王某承認，為了感謝趙成霖對其公司業務方面提供的大量幫助，他先後向其行賄人民幣27萬元、美元5000元。

法庭上，面對近1米高的證據案卷，趙成霖表示認罪，不再上訴。2004年8月12日，湖北省荊州市中級法院以受賄罪判處趙成霖有期徒刑十二年，並處罰金10萬元，非法所得財物全部上繳國庫。

5．

查辦襄樊市原副市長趙振受賄一案是吳忠良的得意之筆。

2004年11月1日，武漢市中級法院的宣判為趙振一案畫上了句號。然而，從2003年5月16日，湖北省檢察院以涉嫌受賄對趙振立案偵查到12月30日偵查終結，趙振拒不交代犯罪事實，妄圖以沉默逃避懲罰。

吳忠良決定，外圍突破，用鐵證鎖定犯罪嫌疑人。辦案組先對趙振的家庭財產進行逐項清查，發現其財產摺合人民幣高達301．2萬余元。再調查其在擔任襄樊卷煙廠廠長期間的賬目，發現了廣東某貿易有限公司經理楊某對趙巨額行賄的證據。

在公安、海關等部門的密切配合下，2003年11月，辦案組在廣州發現了長期在外潛逃的楊某的蹤跡，吳忠良與幹警們連夜趕到廣州。然而，楊某身患肝癌，已到晚期，用化名在廣州某腫瘤醫院治病。主治醫生告訴他們，如果採取強制措施，楊某隨時有生命危險。停止治療，頂多有10天的生命；積極治療，也不過是延長幾個月的時間。

「我知道你們遲早會找到我，我也沒勁跑了。反正是個死，我決不害人。」與吳忠良初次接觸，楊某直接亮明了自己不願作證的態度。

由於楊某的妻子也患了癌症，楊某已經對生活失去信心，連求生的本能也很微弱，但楊某的證詞卻是揭露趙振犯罪行為的關鍵，怎麼辦？

其時「非典」在廣州鬧得正凶，給人們造成了很大的心理壓力；而肝癌，也是一般人都忌諱與患者接近的病。了解到楊某的孩子正在讀高三，離高考只有半年多的時間。為了從心理上感化楊某，喚回其對生命意義的正確理解，吳忠良取下口罩，幾乎是貼著面孔與聲音微弱的楊某談心。

「按照醫生的說法，你知道自己身患絕症，只有幾個月的時間，但你要相信科學，相信精神和信念能夠產生奇跡，這樣的例子比比皆是。」

楊某無語。

「即使如醫生所說，你只有幾個月的時間了。但幾個月，對於不同的人、不同的家庭，意義不同。你堅持一天，對妻子、孩子就多支持一天，多幫助一天，這一天也比任何一天都寶貴，都意義重大。」

聽到這里，楊某眼中明顯有什麼東西在閃動。

「幾個月後，你的孩子將參加高考，你也肯定希望能夠看到孩子上大學的那一天，你如果不積極配合治療，不燃起對康復的希望，對孩子的自信心是一種打擊，也是一種不負責任的表現。」

「在交代之前，我要求先回家一趟。」楊某終於開口了。

吳忠良如釋重負，但楊某的要求卻是一個難題。不同意吧，楊某剛剛打開的心理大門就會關閉，同意可以使楊某有一個心理緩沖，有利於促進其思想轉化，但不可預測的因素太多了，有什麼意外可就功虧一簣了。

吳忠良再次電話向王鐵民副檢察長匯報，建議同意楊某的請求。王鐵民指示：同意，但要秘密守候在周圍，確保嫌疑人安全，不出問題。

「那一夜是我們度過的最長的一個夜晚，每一分鍾都彷彿比平時過得慢。」現在回憶起來，吳忠良還心有餘悸。

第二天一大早，楊某剛到醫院，便爽快地表示願意配合交代。

吳忠良在楊某床邊守候了一上午，等他打完點滴才開始詢問。楊某交代了1996年初至1997年，自己為感謝趙振使該公司成為襄樊卷煙廠煙機進口代理商，先後5次送給趙振美金3萬元、港幣8萬元的事實。

面對趙振的拒不供述，楊某提供的材料對於法院認定趙振的犯罪事實起到了重要作用。

在近一年的時間里，吳忠良他們在偵破趙成霖案、趙振案的同時，一舉突破了襄樊市原市委書記孫楚寅、襄樊市人大原副主任張克祿、襄樊市高新技術開發區原主任陳玉國等一批廳級幹部受賄窩案。

2004年5月，吳忠良被湖北省政府授予「湖北省勞動模範」稱號。

采訪吳忠良的過程，每每讓我聯想到神農架的「守望樹」，不知何年何月，它遭受了雷擊，然而，仍堅強地生存下來，守望著群山，並倔強地挺拔著，演繹著生命的價值。

對於強者來說，痛苦往往只能自己咀嚼。夜深人靜之際，吳忠良也有過淚如泉涌的時候。他也無數次地設想，如果自己能在家中照料妻子、照顧孩子，大女兒就不會殘疾，夭折的孩子現在也許該上小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