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建新律師

1. 黃勇是誰

黃勇，男，湖南邵陽縣人，1981年出生，1998年12月入伍，廣州軍區空軍某團機務中隊一級士官。2003年7月因救人而光榮犧牲。(詳細報道見本報2月23日一版通訊《陽光英雄》)

接到采訪黃勇事跡任務時，翻看著厚厚的一摞事跡材料，我不禁說了一句：「怎麼又是一個水火英雄。
」黃勇犧牲的時間是去年的7月，距離現在已經過去半年多了。倒是那本鉛字列印的227篇日記精選吸引了我，粗略翻了一遍，第一個念頭就是：「這日記是真的嗎？」

采訪的第一站是南方沿海的一個軍用機場，黃勇生前所在團正在這里駐訓。到達那天正好是正月十五元宵節，部隊招待所門前，幾名士兵正在放焰火。一問，他們原來都是黃勇的戰友，剛剛結束一天的訓練。置身在這樣一群仰望夜空歡呼雀躍的「迷彩服」中間，我突然想，黃勇如果還活著，肯定也是其中的一員。

放完焰火，空軍政治部的一位幹事突然神秘地對記者說：「給你看樣東西。」在他的住處，他打開一個上了鎖的大皮箱，拿出4個本子，封面花花綠綠。他說，這些都是黃勇日記的原件，本來已經上交了，現在是請示了有關部門借出來給記者看的。為此，他還打了借條。

黃勇的字算不上漂亮，但很整齊，一筆一劃特別認真。接過日記，我的手竟有些顫抖，油然而生一種感動與責任———日記是記錄心靈中最隱秘的秘密，而日記的主人已經長逝。

黃勇，原諒我，在這采訪的一路，我天天都在研讀你的日記，而這已經不可能徵得你的同意了。你的日記隨我跑遍了你成長、生活、工作的角角落落。

我在印證。

由懷疑到相信，由相信到震驚，由震驚到欽佩，一個22歲的「新新人類」讓我扼腕嘆息。

重新打開日記，把已經沉睡的黃勇也叫醒吧，一起走進這個陽光英雄的心靈世界。

英雄是「逼」出來的

-1999年5月25日

「嘩、嘩、嘩」，醒來時發現雨下得很大，趕忙拿出雨衣。

昨天也下了這么大的雨，這是我來柳州後第一次遇上這么大的雨。到了教室後，我看著窗外的雨點落下，思緒一下飛到了外面，看著地面的(積)水很深了，我不禁想到了柳江現在是否已漲水，如果再這樣繼續下去，可能就會發洪水，到時就得去抗洪。

我確實很怕抗洪，但並不是說我怕死，假如真的去抗洪，我想我也不會比誰差。

時勢造英雄。英雄並非天生就是英雄的。像李向群，就是在部隊改造成為了一個思想品質好的戰士。當然，他生長的環境與身邊親友的教育影響也有很大關系，這是不容忽視的。

但我認為，只要一個人的品質不壞，在特定的環境，特定的地點，特定的時間，也會成為英雄。我可以說：英雄是逼出來的，但並不是人人都能(被)逼成英雄的。

1999年5月的黃勇剛剛入伍不到7個月，18歲的大男孩面對洪水，說出了真話：我確實很怕抗洪。

但2003年7月23日，同樣在水中，在生死的瞬間，他卻把生的希望留給了他人，把死的危險留給了自己。或許，黃勇在決定潛到旋渦下去托舉溺水者的那一刻，他並沒想到會犧牲，並沒有想到一定要「寧為人民死，不為自己生」。但就是那一刻，黃勇把自己「逼」成了一個英雄。

黃勇說，英雄都是逼出來的，但不一定人人都能被逼成英雄。采訪中，黃勇生前所在連隊的指導員鄭嶸為黃勇下了這樣的結論：「黃勇是遲早要走這條路的，他今天不在水裡救人，明天也一樣會在火中救人，因為他具備了這種捨己救人的素質。」

可以為鄭指導員的結論作旁證的是，就在黃勇犧牲前一個星期，剛回家探親幾天的他，去邵陽火車站送人，忽然看到一扒手在人群中行竊。很多群眾都看在眼裡，卻不敢吱聲。身穿便服的黃勇卻立即上前制止，嚇得小偷倉皇逃走。

黃勇沒想到自己會成為英雄，他記日記也只是為自己看。記者後來采訪黃勇的戰友羅銳成時，才了解到這4本日記「浮出水面」的真實過程。

羅銳成告訴記者，他和黃勇相處了這么多年，要不是因為他犧牲了，他根本就不知道黃勇記過日記。

他回憶說，去年7月23日晚上9點，連隊突然接到黃勇二叔的電話，說「黃勇不行了」。然後電話就斷了。

羅銳成和幾個戰友立即給黃勇家打電話，但電話一直沒人接。他們急了，就撬開了黃勇上鎖的抽屜，試圖找出黃勇的通訊錄。直到這個時候，他們才發現抽屜里有一個寫滿日記的本子。

第二天，團里開始整理黃勇的遺物，打開了連隊統一保管的戰備箱和皮箱，又找到3本黃勇的日記。這4本日記，其中在初中讀書期間、高中讀書期間、機務訓練團期間、飛行團工作期間各一本，共計257篇。

讀著日記，黃勇的戰友都非常吃驚：「這些都是黃勇什麼時候寫的呢？」戰友佟俊傑想起來了，有一次休息時，他看到黃勇趴在桌上記東西，就惡作劇地把本子突然抽走了。沒想到，一向和氣的黃勇跟他急了。事後，黃勇向佟俊傑道歉，但就是不告訴小佟本子上到底記了什麼。

日記的秘密是留給自己的，但如今，黃勇的日記已成為了世人的財富。黃勇，你想到了嗎？

偷學與不恥下問

-2001年6月17日

……

通過這一次的准備工作，我又偷學到一個經驗。為什麼說偷，因為飛機故障不是我所維護的飛機，但這種故障及排除方法我以前沒有遇到過，所以說是偷學到的技術。在分隊長的工作過程中，我對如何更輕易地拆裝這類機件，如何使機件受損減低，如何既快又安全，如何技巧性地拆裝都有了一定的了解。回到家中，我翻開維護拆裝本，聯系分隊長的解說，很快，我就掌握了該機件設備經常出現的問題及其排除、維修的方法，這難道不是今天最大的收獲嗎？

說真的，我好想跟分隊長一樣，什麼飛機機件、設備的性能、參數等等都能學精透。但我想，惟一的辦法就是自己勤學，平時多看、多聽、多問、多想，平時還要多向老同志請教、學習，提高自己的業務水平，要不我怎能成為「骨幹」。

-2002年8月17日

今天在排故過程中，有一個小插曲讓我很有感觸。那是一個機械故障，由分隊長在組織排故，分隊長讓新幹部拆一個插頭，他二話沒說就去拆。分隊長問他會不會？他卻說不會。分隊長說，那你怎麼干？他語塞。又問他為什麼不問？他無言以對。分隊長說：「兄弟啊！你問，一時之恥，不問，一世之恥，何況連一時之恥都不應該。」

是啊！問，一時之恥，不問，一世之恥。其實，這個道理說穿了誰都明白，多麼實在，工作就不怕別人笑話，不懂就要問，決不能不懂裝懂，否則那在工作中是要釀出大錯的。今後工作中，我也要記住這珍貴教誨：問，一時之恥，不問，一世之恥。

飛行團的訓練場上，黃勇生前經常維護的那架戰機旁，幾位機務官兵在正緊張忙碌著。8個月前，黃勇還是他們中的一員。聽黃勇的團長說，黃勇維護的飛機，飛行員飛得舒心，年年都被評為樣板機。

自從當上機務兵，好強的黃勇就一心要成為業務上的高手。在黃勇生前睡過的房間書架上，記者發現一本《機務維護規程》，厚厚的《規程》已被翻卷了角兒，字里行間有不同顏色寫下的註解。這本書曾被黃勇視作寶貝，隨身攜帶。

機務維護是一項辛苦而瑣碎的工作，環境艱苦，強度大。

春秋季節，變幻不定的陰雨晴空，需要機務兵們把幾十斤重的苫布一會兒給飛機蓋上，一會兒又扯下來，幾個來回就弄得汗水涔涔。飛機尾翼距離地面足有4米高，站在光滑的飛機上，又沒有什麼保護設施，很是危險。黃勇個子不高，身子略顯單薄，可每次他都第一個扛著苫布爬上尾翼。

干什麼鑽什麼，干什麼像什麼，黃勇由此也獲得了成功。這是黃勇悟出來的，如此樸素的道理是不是對所有職場中人也有所啟發呢？！

得過且過地混日子，那是最劃不來的事了

-2001年5月1日

……

生活是一種不斷的競爭和自我超越。不管你是什麼身份，做什麼工作，都需要全部的投入。千萬不要存在一種「客串」心理，得過且過地混日子，那是最劃不來的事了。

有一個辦法可以使自己成熟一點，就是盡量保持快樂的心境。

-2003年4月8日

是啊！人是要熱愛自己的。從我們呱呱墜地的那一天起，我們就活躍在這個世界上，我們雖然不是燦爛的太陽，但我們是太陽光之一束，溫暖在人們心裡。熱愛自己，才會注意修飾自己，不會蓬頭垢面，不會衣衫不整，不會把自己搞得不男不女。

熱愛自己，才會嚴格要求自己：「一日三省吾身」。敢於暴露自己，敢於解剖自己，壞毛病一絲一毫改掉，好品行一點一滴積聚。

熱愛自己，才能熱愛他人。人格上不尊重自己，就不會把別人放在眼裡。不注重對自己的修養，就不會對同志謙虛。言行上不約束自己，就不會考慮到他人受不受刺激。

熱愛自己，才能熱愛工作，不熱愛自己，就體會不到工作的意義，不熱愛自己，就不會在工作中尋求自身價值，不熱愛自己，絕不會在工作中創造出卓越的成績。

「黃勇是個陽光大男孩。」采訪中，記者不止一次地聽有人這么評價他。讀黃勇的日記，也很少看到憂郁、壓抑、痛苦這些詞語，更多的是愛、快樂、努力，總感覺一個愛說、愛笑，渾身洋溢著青春朝氣的大男孩就坐在我的面前，我好像聽見他說，盡量快樂起來吧。

黃勇寫日記，不是每天都寫，但都是有感而發，寫得實實在在。

戰友們最佩服黃勇的是，他總能從簡單枯燥的生活中找到快樂。黃勇聰明，他清楚什麼是最劃不來的事———得過且過地混日子。他擠出時間讀了100多本書，他給同學和朋友寫了幾百封探討人生理想和美好愛情的信件，他報考自學考試，他學唱最新潮的歌曲。他樂呵呵地忙工作，他樂呵呵地帶徒弟，他的每一天都是全身心地投入，充滿激情。

黃勇的戰友邵建新說，黃勇平時很注重自己的儀表，他的衣服上稍有一點油污，就會馬上脫下來洗。不管從外場回來有多晚，黃勇的臟衣服從不過夜。

大學生幹部羅戰告訴我，2000年7月，他被分到機務一中隊和黃勇住一個宿舍。夏日的柳州蚊子多，沒有蚊帳的羅戰坐在床上正為睡覺發愁，只見黃勇麻利地摘自己的蚊帳拿給羅戰，羅戰連連推辭。「沒事的，我在這里生活習慣了，蚊子一般不咬熟人，你放心用吧！」黃勇一邊說著一邊把蚊帳掛在羅戰的床鋪上。羅戰舒舒服服地睡了一夜。第二天起床時，他發現黃勇的手臂被蚊子咬了好幾個包。

陳馬利也回憶起一件小事。那年冬天，他這個廣東兵頭一回看見下雪，飯也顧不得吃，就在院子里堆雪玩兒。黃勇先跑到炊事班把他的飯端回宿舍，然後又拿起大掃把陪陳馬利堆雪玩兒。

愛自己，愛戰友，愛工作，愛生活，黃勇把日子過得有滋有味。「人間最美好的是感動，這感動，不只是別人做了好事感動了你，更重要的是你做了好事感動別人，你看見別人受感動的臉，那是人間最好的感動。」這是他最喜歡的名言。

矛盾過，徘徊過，永不絕望

-2003年2月14日

……

常言說：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我視部隊為家，但總有一天我要回到故鄉，尋找我的夢想。雖然我心裏面憧憬綠色的夢，但我又怎能說出自己的心情？我也有我的生活方式，也有我的追求與目標……

以前，我矛盾過，也徘徊過，我想戰友們的心意都是好的，很多事情不能隨自己的意念。不管怎麼樣，我總得做好兩手准備，即便矛盾的心情難以決定，但一切都要聽從組織的安排。如果是留，我將繼續努力工作，盡心盡責，干好自己的本職。如果組織要求我走，我也無怨無悔……

-2003年6月12日

「願望是半個生命，淡漠是半個死亡。」說這話的倒不少，但知其真諦的卻不多。

是的，困難、挫折、失敗並不可怕。雖然它可以將一個人擊倒，但卻絕不會被擊垮。有道是「石壓筍斜出，岸懸花倒生」。只要仍有追求的渴望，不死的信心，這一切，誰說不是勇氣的培養，意志的磨刀石？最可怕的莫過於此：受到一丁點的挫折，便一蹶不振，心如死灰……

記住這句話，它叫「永不絕望」。

黃勇是個誠實透明的人。在他短暫的生命歷程中，也有過短暫的徘徊。

記者了解到，2000年底，黃勇第一次面臨著走和留的問題。

那年底，黃勇的入黨考察期滿，中隊准備吸收他為預備黨員時，卻被調到別的中隊去了。

還是2000年底，黃勇盼望到了當兵以來的第一次休假，卻因為工作調動化成了泡影。

2001年，黃勇上大學的女朋友李吾菲被高她一屆的一位男生追求，黃勇又不能去探望。急得團團轉的黃勇拎著西裝和袋子，就想偷跑回去看女友，沒想到被徒弟陳馬利攔住了。黃勇急躁地朝徒弟發起了火：「三中隊那個兵偷偷回家被關禁閉的事你記著了，我讓你背的《飛機維護規程》你怎麼記不住？」

外婆生病，母親住院等等，也都讓黃勇一度悶悶不樂。但他總能及時調整好自己，走出迷途。

黃勇是個陽光男孩，又是個多夢青年。他為自己退伍以後從事的工作有過多種設計，當個汽車美容師，當個律師，當個心理醫生……

作為城鎮兵，一般服完兩年的義務兵役就要退伍，黃勇家裡也希望他早點回去，並為他物色了一份不錯的工作。可黃勇是技術骨幹，部隊非常需要他，希望他能留下來繼續為部隊服役。於是，黃勇留了下來。

他重新校對了自己的人生航向，快樂前行。

永遠的回家

-2003年7月9日

明天，我就可以回家看望家人了，心中的那種激動就別提了。

由於家父生日，我向組織請假，今天副中隊長通知我明天可以走了，並要我准備好行李待命。指導員找我交待休假的一些要求和注意事項，並寫下了保證書。戰友們知道我明天就可以回老家了，都過來問東西帶齊了沒有，車票准備好了嗎？等等。我很感動，真的謝謝你們，我的戰友，我的兄弟。

晚上，幾位老鄉在一個房間聊天，說回去一定好好陪父母和家人，我就問他們，要帶些什麼給你們？大家就是一句話：絕對的湖南特產。晚上的時間過得很快，兄弟們說明天還要工作，早點睡。揮別後，我回到房間久久不能入睡。我真的很興奮，可以見媽媽的笑容，品嘗家鄉小菜，可以與家人一起共進晚餐。這種激動、興奮的時刻，我想大家都曾有過。

等待明天太陽升起時，我就可以啟程，看望久別的雙親和朋友。

日記到這一篇，就再也沒有下文了。這是黃勇最後一篇日記。

黃勇犧牲後的第3天，就是他父親50周歲的生日。黃勇本來是為了給父親過生日而提前10天休假探親的，他還專門到城裡給父親訂好了生日蛋糕，但父親沒能和孝順的兒子分享生日的快樂，卻在自己50歲生日那天參加了兒子的葬禮。

春日，邵陽，黃勇的墓碑前，我看到堆滿鮮花。墓碑照片上，黃勇笑得依然陽光燦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