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平法院周远
1. 被剥夺自由的蒙冤者国家该如何赔偿弥补
一个人的自由到底值多少钱?从哲学角度看,这个问题可能没有标准答案。但是,在现实中,为了给那些蒙受冤狱的人一个补偿,这个问题必须要有一个答案。
只顾情理不顾法理,多给周远一些赔偿,行不行?答案显然是否定的。这种赔偿于法无据,对其他需要赔偿的人而言也不公平,只会让我们离建设法治国家的目标越来越远。
然而,如果只顾法理不顾情理,对周远的要求置之不理,结果同样不好。如果给予冤案受害者的补偿不足以弥补其损失,社会的公平与正义要从何谈起?
万全之策,便是以完善法律的方式,从根本上化解冤狱国家赔偿的“情法矛盾”。不在立法层面上消除“情法矛盾”,我们就总是要面对情理与法理不能两全的选择题。
依照现行国家赔偿法,侵犯公民人身自由的,每日赔偿金按照国家上年度职工日平均工资计算。对于那些蒙受冤狱的人,其获得的人身自由赔偿金额正是依照这一标准算出来的。
从立法角度来看,这一条款相当于把蒙受冤狱者失去的自由等价为工作时间,补偿方式很像是一种“误工补偿”。然而,从受害者的角度来看,他们在冤狱生涯中失去的,岂止是工作的自由呢?他们不仅失去了工作,也失去了亲情、友情、爱情,在监狱里,他们失去了爱好,失去了社交,失去了和大时代共同进展的机会,如此种种,又怎能仅按“误工”的标准计算?
最好的办法,就是进一步完善国家赔偿法。近年来,多名平反冤案的当事人都对国家赔偿提出不满,立法者有必要重新审视国家赔偿的标准,真正让国家赔偿弥补他们失去的自由。
2. 周远被改判无罪周远母亲怎么说
“奔波了20年,我终于可以把我、我丈夫、我儿子身上的污名洗白了。但我所有的人生都失去了。失去就永远失去了,不可能再回来了。”
11月30日上午,新疆高院改判周远无罪。
“我一个人还是要走”
最早什么时候开始伸冤?
李碧贞:1997年5月17日我儿子被抓的那天就开始了。这些年一直走在申诉的路上。从来没有想放弃过。
是什么在支撑着你?
李碧贞:我觉得我儿子是冤枉的,我就要为他伸冤。你陷害我儿子,你就是假的。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这些年,我走到丈夫去世,我一个人还是要走。
这些年,所有能想到的检察院、法院,以及政府部门都找过了?
李碧贞:对。之前别人跟我说,要去法院门口下跪,求他们纠正。我说,他们把我儿子判错了,为什么要我去下跪。要下跪也应该是他们给我下跪、给我儿子下跪,那才是对的。真理只有一条。
2011年12月,新疆高院再审宣判,无期改判成15年。法官跟律师说,让劝我不要上访了,没有意义。我当时就跟律师说,我儿子没有犯罪,不要说15年,就15天,15分钟都不行。我一定要给儿子伸冤。
2012年5月21日,周远刑满释放。儿子获得自由,是否会动摇你伸冤的决心?
李碧贞:他出狱以后,我不仅不轻松,心情更沉重了。儿子在监狱里,他过得怎么样,好或者坏,我看不到。有个词叫“触景生情”,我觉得很贴切。他出狱以后,我看他已经不是原来的样子,15年过去,物是人非。他的行动、他的语言、他和人的交流,已经和现在脱节,就像一个从坟墓里挖出来的人。为什么我的儿子变成了这样?!
“我可以做儿子的辩护人”
案子第一次由新疆高院发回重审,在法庭上,你曾给儿子当过辩护人?
李碧贞:当时我只是想弄明白案子是这么回事,但案子是不公开审理,我没法旁听。律师说,作为被告人的监护人和亲友,可以作为辩护人进去。我找了好几次法官,都不答应。直到开庭前一天晚上下班前,我去跟法官说,根据刑诉法第三十二条规定,我是周远的妈妈,我可以做他的辩护人。不让我进去就是违法。法官就答应了。
媒体报道说你只上过一年半小学。你是怎么在法庭上辩论的?
李碧贞:我是不懂法的,我就是一个没文化的妇女,我是根据常识说的。比如我儿子交代,凶器是一把刀,我做针线知道,剪刀剪东西是整齐的,刀割的话肯定坑坑洼洼的,我就跟法官说,把受害人裤子拿出来看看到底是刀割的还是剪刀剪的。
当时除了口供没有其他证据,我儿子的案子就应该适用1997年开始执行刑诉法。刑诉法第四十六条规定,只有被告人供述,没有其他证据的,不能认定被告人有罪和处以刑罚;没有被告人供述,证据充分确实的,可以认定被告人有罪和处以刑罚。仅仅这一条就够了。
这些法律知识你是怎么学到的?
李碧贞:都是这里凑点,那里凑点。我丈夫还在世时,我出去申冤,回来告诉他我见到谁了,对方怎么说。涉及到法律专业名词,他去翻书,然后告诉我,下次遇到这个问题,应该怎样说,我就记下了。2006年丈夫过世以后,我也没怎么学。
平时也会看电视和报纸,比如《焦点访谈》和《今日说法》。有一次我就用《今日说法》的开场白说服了一个法官,道理不说不清,法理不辩不明。
这些年你有什么变化吗?
李碧贞:现在就是练就了一个大嗓门,甚至有点歇斯底里。以前大家在一起上访,你也想说,我也想说,我为了抢时间,无形中就把声音变大了。现在我一说话,别人就跟我说,同志,声音小点吧;阿姨,隔壁都听到了。
“失去的就永远失去了”
怎么总结你这二十多年?
李碧贞:2015年在电视台录节目,主持人说这个老太太这十八年就为这一件事活着。这话从别人嘴里说出来,我一想,确实是这么回事。我下半辈子就为了这一件事活着。什么也没吃上,什么也没享受。儿子多活一天,我就少活一天。他的生命是用我的生命垒起来的。
这些年,得到了什么?失去了什么?
李碧贞:得到了公道,我终于可以把我、我丈夫、我儿子身上的污名洗白了。但我所有的人生都失去了。失去的就永远失去了,不可能再回来了。
现在的身体怎么样?
李碧贞: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毕竟已经七十多岁了。
接下来有什么计划?
李碧贞:还没想好。到哪一步再想哪一步。案子改判了,后面的国家赔偿是自然的。以后的生活怎么安排,我还没什么想法。
对话人物:周远
改判
“这不仅仅是我一个人的事”
得知你无罪,你是什么心情?
周远:高兴。感谢很多帮助过我的人。我的同学、还有社会上一些认识的、不认识的人。一两句话说不尽。
我没想到我这个案子能纠错。即使是今天宣判前,我的心情平稳地等待宣判。朋友们跟我说,不管什么结果,保持一个好的心态,不要大喜大悲。
母亲二十多年的奔波,你觉得值得吗?
周远:非常值得。看起来这是我一个人的事情,但不能仅仅理解为这是我一个人的事情。我这个事情的平反,对我们整个国家和社会都是很好的。最起码后面类似的事情可以少发生了。国家方方面面的事情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
获得自由以后,自己去申诉过吗?
周远:我去过几次检察院,表明了我的想法,后来都是我的母亲在操持这件事。我还要赚钱吃饭的。
母亲为你奔波了二十多年,你想对她说什么?
周远:我觉得我的母亲非常能干,非常伟大。我在法院还见过很多可能比我母亲年纪还大的母亲,也在为自己孩子的案子奔波,她们真的太伟大了,太伟大了。
未来
“多挣点钱,慢慢发展”
现在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周远:现在主要是做水暖、天然气的安装,天气凉了,活不能干了,差不多五天前开始休息了。
还会想起在监狱里的生活吗?
周远:我强迫自己不要去想监狱里的事情、办案的过程。有时候忍不住一想,好像后脑勺有根筋抽动了一下。我跟自己说,不能想了,对身体不好。就像当时我在监狱里也跟自己说,必须要活着出去。
这件事对你有什么改变?
周远:很大。我跟朋友说,按理来说,我现在也应该有小孩了。但这个应该到来的事情没有到来。平时干活的时候,我也会想,没有这个事情,我不会干现在这样的活,不会像现在这么辛苦,可能也每天八个小时的班,轻轻松松。现在,生活和工作状态都不一样了。
对接下来的生活有什么计划?
周远:争取多挣点钱。朋友那边是草场,等有钱了,我去养些牛,慢慢发展吧。有时候想,等我挣上钱了,也不知道我母亲还有没有机会……她去年动过手术,现在身体还可以,但毕竟年纪大了,我不敢想后面的事情。
总算给了一个好的结果,希望周远和妈妈能幸福生活。
3. 新疆版聂树斌20年洗冤录情形如何
在受尽白眼之后,李璧贞在丈夫周佩面前放声大哭,她第一次产生了轻生的念头,并告诉周佩:“老周啊,我们死吧,没法活了。”
周佩未加思索便应了李璧贞一句“行”。但夫妻俩最终没有死成。李璧贞说,轻生的想法在她冷静下来之后再没有提起过,“儿子被公安局带走前途未卜,女儿身患重病在乌鲁木齐治疗,我们为人父母,得尽到自己的责任,逃避没有用。”
迫于无奈,李璧贞与周佩做了简单的分工,由周佩负责前往乌鲁木齐照顾女儿,李璧贞则留在伊宁继续为周远的案子打听消息,她坚信自己的儿子并不是那些流氓案件的凶手,“三中的人都知道,类似的案件早在1991年就开始在伊宁发生,而那时候周远恰好在外地上学。奇怪的是,周远被抓约三个月后,又有女生受到类似侵害,这让我怎么能相信我儿子就是他们所说的变态流氓。”
申冤之路:父母为申诉离开家乡,期间父亲含恨而终
“校园幽灵”的再次出现,不止让李璧贞坚定了周远蒙冤的想法,也让包括副校长龙富初在内的三中的师生们,开始对事件的真相有了另外的看法。
1997年7月21日,在周远案一审期间,一个叫霍勇的男子被警方抓获,他被指控用刀伤害一名女性下体并致其死亡。霍勇的落网让李璧贞燃起了希望,她至今仍然坚信,周远案中检方指控的几起案件的真凶就是霍勇。然而霍勇的落网并没能在为周远洗脱罪名。
1998年8月26日,周远被一审法院判处死缓,他至今仍清楚地记得,判决书送达的日子是在1998年9月1日,他说那时他对判决的结果一点也不意外,一审对他来说,唯一的意义就在于庭审当天,他见到了家人,并借着这个机会,向母亲李璧贞大声喊出了真相:不是我干的。
这句话后来成为李璧贞为儿子申诉的动力。在一审判决之后,周远案又经历了两次重审,2000年的终审判决,判处他无期徒刑。
很快,周远被送到了新疆第三监狱服刑。这一年,李璧贞与丈夫周佩作出了一个重要决定,他们离开了自己在伊宁居住了数十年的那套80多平方米的老房子,带着周远的案件资料去了乌鲁木齐,“这是下定了申诉到底的决心。”
“如果是他做的事,打掉他,我不收尸。但如果不是他做的,我得为我的儿子申冤。”抱着这样的心态,李璧贞踏上了长达17年的申冤之路。
2011年3月,新疆高院决定再审此案。在随后的再审判决中,周远被改判为有期徒刑15年。拿到再审判决后,他在狱中大致估算了一下,距离出狱的日子只剩下不到半年时间。
他并不知道,漫长的申冤路之上,他的父亲周佩已经在6年前去世。2006年,周佩病倒了。李璧贞至今都不知道丈夫到底得了什么病,她的脑海中定格着他离世前闭不上的那双眼,“自从儿子的案子发生后,他的身体跟精神状况始终不好,如果没有这个案子,他不会这么早死。”
实际上,在丈夫去世后李璧贞第一次去监狱看望周远时,他就已经猜到父亲出事了,他说父母从来都是一起来看他的,从来没有例外,并且他记得那天母亲说话时控制不住的哭腔。
从2006年6月周佩去世,一直到2012年5月周远刑满释放。在将近6年的时间里,对于周佩的“离开”,李璧贞周远母子一直保持着一种特殊的默契,一个不愿讲,另一个也不愿问,但彼此之间什么都明白。李璧贞最初并没有想到,离开伊宁之后,在几乎看不到希望的申冤路上,她的家会如此一步一步破碎。
另一件大事:年近五旬终获无罪,母亲希望他能有个家
在周远出狱当天,李璧贞前往监狱接儿子回家之前,曾在脑海中预演过各种可能出现的场景,但最终,所有积攒的情感和话语只汇聚成一句“儿子,回家!”
从监狱出来后,在通往车站的方向,有一条长约1公里的公路需要徒步前往。周远记得,那条路很直、很宽。
“往前走,别回头。”这是出狱后李璧贞对儿子说的第二句话,周远一言不发,母子俩沉默着走完了这段李璧贞走了12年的路。告别监狱,他们的心情却并不轻松。
出狱当天,周远通过李璧贞在乌鲁木齐住所中周佩的遗照,确认了父亲已经离世的消息,他没有惊讶,跪在地上喊着爸爸……
出狱之后,周远开始在工地上干一些体力活补贴家用,申诉事宜仍然由李璧贞来负责。母子二人商议后觉得,不能为了申诉这件“没准儿”的事,把全家所有的人力和时间都搭进去。
在这些年的申诉过程中,李璧贞背井离乡租住在乌鲁木齐。为了申诉,她花光积蓄,甚至将小儿子的钱也花了个精光。她深知申诉如同一场持久战,在这场战争中,对她和周远来说,钱远比陪伴来得重要。之后的5年间,李璧贞只带周远上访过两次,“主要是让他熟悉流程,万一以后我也不在了,他得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2013年7月18日,经过13年不断申诉,周远的案子终于有了转机,最高法院指令新疆高院重新审查此案。2016年11月18日,最高法作出再审决定书,指令新疆高院再审此案,经过开庭审理,在2017年11月30日,再审宣判中,周远被改判无罪。
宣判当天,李璧贞邀请了十多名伊宁市第三中学的老教师一起到庭旁听,她觉得自己的这些老朋友们该知道事情的真相究竟如何。拿到无罪判决后,她又一遍遍在电话中向其他亲友告知了判决的结果,并称这是她与周佩用生命换来的结果,而在此之前,她曾连续两个晚上难以入眠,尽管“无罪”的结果早在预料当中,但对于她而言,在这件坚持了17年的大事上,经不起任何变故。
然而在这件大事尘埃落定之后,李璧贞拿到了为儿子追逐了20年的结果,却并没有显得十分高兴,甚至会不时说出几句脏话,她在压抑了20年之后,再回头时,开始尝试为自己和家人假设出一个不一样的人生,“如果没有当年的错判,老周可能不会那么早死,三三不会47岁还没成家,我们也不会过着现在流离失所的日子。”
在周远出狱后的5年间,这对分别15年的母子始终摩擦不断,太多的情绪积压,太多的难题待解,让他们都变得焦躁而易怒。无罪判决之后,周远在面对一波又一波的记者发问时,一遍又一遍回想起母亲李璧贞为自己付出和承受的爱与艰辛,并开始在脑海中筹划着开一个养殖场,他说,想好好孝敬母亲。而李璧贞在休息之后,念叨了一句周远的年龄,她心里又开始筹划起另一件大事:他47岁了,得有个家。
4. 新疆版"聂树斌案"当事人将继续申诉吗
1月30日下午,新疆维吾尔自治区高级人民法院向新疆版“聂树斌案”当事人周远及其母亲李碧贞送达了国家赔偿决定书。周远称对国家赔偿决定持保留意见,可能继续申诉。
媒体:什么时候拿到国家赔偿决定书的?
周远:上周新疆高院的法官就通知我和母亲这周一过去。昨天可能有其他事情耽搁,改到今天下午,新疆高院向我和母亲送达国家赔偿决定书。
媒体:对赔偿结果满意吗?
周远:虽然法官也做了一些解释,我还是持保留态度。此前我们的赔偿申请中包括我的侵犯人身自由赔偿金、我的误工费和心理治疗精神抚慰金、这20年申诉费用支出、我母亲这20年申诉期间的误工费和医疗费等等,共计1591万余元。但目前只赔偿了被侵犯人身自由赔偿金和精神损害抚慰金,其他没有涉及。比如现在我出来以后工作不好找,生活困难,到现在也没有结婚,这些情况都是客观存在的。
媒体:要继续申诉?
周远:对。国家赔偿决定书最后一句说,如不服本决定,可以在决定送达30个工作日内向最高人民法院赔偿委员会申请作出赔偿决定。我可以向最高人民法院申请。
媒体:改判到现在,生活怎么样?
周远:改判时也说过,我主要是做水暖、天然气的安装,天气凉了以后,活不能干了,基本都在休息。最近这段时间接受了很多媒体的采访。
媒体:对接下来的生活有什么规划?
周远:先做完国家赔偿的事。个人生活上,我和母亲有一些分歧,有时候会吵架。母亲作为一个老人,希望我找一份有社保的工作,稳定下来;我觉得人的一生还是要努力拼搏的,我希望能做一个对别人有所帮助的人。
希望周远早日开始新生活,适应外面的世界。
5. 周远母亲曾为儿进京申诉现在是什么结果呢
11月30日,新疆周远案再审宣判的早晨,伊宁下了一场细雪。
△ 周佩夫妇(翻拍)。李璧贞想把丈夫的遗骸带回湖南老家,她觉得那里才是家乡和归宿。
一辈子这样走了一个弯道,把一个人的命运就彻底改变了,唉,不知道该认命还是不该认命。
6. 周远被改判无罪了吗
“奔波了20年,我终于可以把我、我丈夫、我儿子身上的污名洗白了。但我所有的人生都失去了。失去就永远失去了,不可能再回来了。”
“我一个人还是要走”
剥洋葱:最早什么时候开始伸冤?
李碧贞:1997年5月17日我儿子被抓的那天就开始了。这些年一直走在申诉的路上。从来没有想放弃过。
剥洋葱:是什么在支撑着你?
李碧贞:我觉得我儿子是冤枉的,我就要为他伸冤。你陷害我儿子,你就是假的。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这些年,我走到丈夫去世,我一个人还是要走。
剥洋葱:这些年,所有能想到的检察院、法院,以及政府部门都找过了?
李碧贞:对。之前别人跟我说,要去法院门口下跪,求他们纠正。我说,他们把我儿子判错了,为什么要我去下跪。要下跪也应该是他们给我下跪、给我儿子下跪,那才是对的。真理只有一条。
2011年12月,新疆高院再审宣判,无期改判成15年。法官跟律师说,让劝我不要上访了,没有意义。我当时就跟律师说,我儿子没有犯罪,不要说15年,就15天,15分钟都不行。我一定要给儿子伸冤。
剥洋葱:2012年5月21日,周远刑满释放。儿子获得自由,是否会动摇你伸冤的决心?
李碧贞:他出狱以后,我不仅不轻松,心情更沉重了。儿子在监狱里,他过得怎么样,好或者坏,我看不到。有个词叫“触景生情”,我觉得很贴切。他出狱以后,我看他已经不是原来的样子,15年过去,物是人非。他的行动、他的语言、他和人的交流,已经和现在脱节,就像一个从坟墓里挖出来的人。为什么我的儿子变成了这样?!
“我可以做儿子的辩护人”
剥洋葱:案子第一次由新疆高院发回重审,在法庭上,你曾给儿子当过辩护人?
李碧贞:当时我只是想弄明白案子是这么回事,但案子是不公开审理,我没法旁听。律师说,作为被告人的监护人和亲友,可以作为辩护人进去。我找了好几次法官,都不答应。直到开庭前一天晚上下班前,我去跟法官说,根据刑诉法第三十二条规定,我是周远的妈妈,我可以做他的辩护人。不让我进去就是违法。法官就答应了。
剥洋葱:媒体报道说你只上过一年半小学。你是怎么在法庭上辩论的?
李碧贞:我是不懂法的,我就是一个没文化的妇女,我是根据常识说的。比如我儿子交代,凶器是一把刀,我做针线知道,剪刀剪东西是整齐的,刀割的话肯定坑坑洼洼的,我就跟法官说,把受害人裤子拿出来看看到底是刀割的还是剪刀剪的。
当时除了口供没有其他证据,我儿子的案子就应该适用1997年开始执行刑诉法。刑诉法第四十六条规定,只有被告人供述,没有其他证据的,不能认定被告人有罪和处以刑罚;没有被告人供述,证据充分确实的,可以认定被告人有罪和处以刑罚。仅仅这一条就够了。
剥洋葱:这些法律知识你是怎么学到的?
李碧贞:都是这里凑点,那里凑点。我丈夫还在世时,我出去申冤,回来告诉他我见到谁了,对方怎么说。涉及到法律专业名词,他去翻书,然后告诉我,下次遇到这个问题,应该怎样说,我就记下了。2006年丈夫过世以后,我也没怎么学。
平时也会看电视和报纸,比如《焦点访谈》和《今日说法》。有一次我就用《今日说法》的开场白说服了一个法官,道理不说不清,法理不辩不明。
剥洋葱:这些年你有什么变化吗?
李碧贞:现在就是练就了一个大嗓门,甚至有点歇斯底里。以前大家在一起上访,你也想说,我也想说,我为了抢时间,无形中就把声音变大了。现在我一说话,别人就跟我说,同志,声音小点吧;阿姨,隔壁都听到了。
“失去的就永远失去了”
剥洋葱:怎么总结你这二十多年?
李碧贞:2015年在电视台录节目,主持人说这个老太太这十八年就为这一件事活着。这话从别人嘴里说出来,我一想,确实是这么回事。我下半辈子就为了这一件事活着。什么也没吃上,什么也没享受。儿子多活一天,我就少活一天。他的生命是用我的生命垒起来的。
剥洋葱:这些年,得到了什么?失去了什么?
李碧贞:得到了公道,我终于可以把我、我丈夫、我儿子身上的污名洗白了。但我所有的人生都失去了。失去的就永远失去了,不可能再回来了。
剥洋葱:现在的身体怎么样?
李碧贞: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毕竟已经七十多岁了。
剥洋葱:接下来有什么计划?
李碧贞:还没想好。到哪一步再想哪一步。案子改判了,后面的国家赔偿是自然的。以后的生活怎么安排,我还没什么想法。
对话人物:周远
改判
“这不仅仅是我一个人的事”
剥洋葱:得知你无罪,你是什么心情?
周远:高兴。感谢很多帮助过我的人。我的同学、还有社会上一些认识的、不认识的人。一两句话说不尽。
我没想到我这个案子能纠错。即使是今天宣判前,我的心情平稳地等待宣判。朋友们跟我说,不管什么结果,保持一个好的心态,不要大喜大悲。
剥洋葱:母亲二十多年的奔波,你觉得值得吗?
周远:非常值得。看起来这是我一个人的事情,但不能仅仅理解为这是我一个人的事情。我这个事情的平反,对我们整个国家和社会都是很好的。最起码后面类似的事情可以少发生了。国家方方面面的事情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
剥洋葱:获得自由以后,自己去申诉过吗?
周远:我去过几次检察院,表明了我的想法,后来都是我的母亲在操持这件事。我还要赚钱吃饭的。
剥洋葱:母亲为你奔波了二十多年,你想对她说什么?
周远:我觉得我的母亲非常能干,非常伟大。我在法院还见过很多可能比我母亲年纪还大的母亲,也在为自己孩子的案子奔波,她们真的太伟大了,太伟大了。
未来
“多挣点钱,慢慢发展”
剥洋葱:现在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周远:现在主要是做水暖、天然气的安装,天气凉了,活不能干了,差不多五天前开始休息了。
剥洋葱:还会想起在监狱里的生活吗?
周远:我强迫自己不要去想监狱里的事情、办案的过程。有时候忍不住一想,好像后脑勺有根筋抽动了一下。我跟自己说,不能想了,对身体不好。就像当时我在监狱里也跟自己说,必须要活着出去。
剥洋葱:这件事对你有什么改变?
周远:很大。我跟朋友说,按理来说,我现在也应该有小孩了。但这个应该到来的事情没有到来。平时干活的时候,我也会想,没有这个事情,我不会干现在这样的活,不会像现在这么辛苦,可能也每天八个小时的班,轻轻松松。现在,生活和工作状态都不一样了。
剥洋葱:对接下来的生活有什么计划?
周远:争取多挣点钱。朋友那边是草场,等有钱了,我去养些牛,慢慢发展吧。有时候想,等我挣上钱了,也不知道我母亲还有没有机会……她去年动过手术,现在身体还可以,但毕竟年纪大了,我不敢想后面的事情。